[閱讀]《天龍八部》













讀《天龍八部》必須不流讀,牢記住楔子一章,
就可見「冤孽與超度」都發揮盡致。
書中的人物情節,可謂無人不冤,有情皆孽,
要寫到盡致非把常人常情都寫成離奇不可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----陳世驤〈致金庸書〉

人總是說《天龍八部》節構鬆散,一會兒東一會兒西,
三個主角連結性低微,武功含混不清,得來太易。
我卻一項一項的有不同的想法。

首先談武功招式。
其實,「得來容易」是每一部武俠小說主角的共通點,
主角總是因緣際會的在功夫上進展神速,
或嗑藥、或傳功、或練了奇經,年紀輕輕就有不凡功夫,
這原因有很多層面,
一方面,故事中的反派角色不會忍氣吞聲等主角成長,
一方面,讀者的投射作用也等不及主角慢慢長大,
所以任何武俠小說主角的功夫必定得來容易。

天龍八部三個主角中,所得功夫的過程,
又是容易中的容易,難怪「容易」被人詬病,
蕭峰一出現就是蓋世英雄,
段譽出江湖散心三月,就吸足與蕭峰同樣深厚的內功,
虛竹出江湖送封信,就得到逍遙子八十年的逍遙內功,
何以如此迅速?我認為原因在於主題。
就如陳世驤先生所言,本小說的主軸在於「冤孽與超度」。
所以學功夫的過程可以簡化、招式可以簡單,
目的是要將筆墨用在「曲盡人情」。

《天龍八部》不只要曲盡人情,還試圖過於人情,
喜歡外遇的,處處皆留情;被外遇的,個個都癡心。
戀情專一的,至死仍不悔;喜出家的,披髮也修行。
執著家國的,各個都幻滅;專自私的,眾叛且親離。
因為過度之「孽」,才形成陌生化、呈現出戲劇性,
讓讀者讀來感慨萬分,產生所謂的「超度」效果。

談到武功,《天龍八部》減少練功筆墨的目的之二,
我認為是要花時間處理「融會」或「專精」的議題。
透過枯榮、蕭遠山、鳩摩智、慕容博、慕容復,
或王語嫣等人之口,反覆的辯論、詰難,
小說中有人主張武功高強需專精,持因是貪多嚼不爛,
一套功夫練到精微則出類拔萃,能立於不敗之地;
也有人物主張武功高強在於融通,持因是至理殊途同歸,
能融通者則無事不能成,能立於江湖之巔。
在這之中,主張專精者能知足克己,往往能有善終;
主張融通的人則都缺乏自知而陷於貪婪,吃盡苦頭才懂得放棄,
這之中也有些為人處事的道理在其中。

其次,是小說結構。
我認為這部小說中,處處可見結構。
段譽與游坦之相對、蕭峰與慕容復相對、虛竹與丁春秋相對。













段譽與游坦之同中有異:同是鍾情之人,而異在稟性不同。
段譽的不學無術是因為個性堅持,有所為有所不為;
游坦之的不學無術是因為個性憊懶,而全無所謂,
因此當事到臨頭,兩人做的決定就全然不同,
雖然神功都得來容易,下場卻天南地北,
金庸曾說,段譽是以賈寶玉為模子寫成的,
我想這就是真假寶玉的對比吧。














蕭峰與慕容復:同是愛國之人,也異在稟性不同。
蕭峰愛國,但一心為國族而無私我;
慕容復愛國,但一心為己而無親疇,
更不談沒有親族關係的芸芸庶民。
所以蕭峰的結果,是為了國族情結而犧牲,
而慕容復的結果,則為了皇帝大夢而苟活。
難怪蕭峰怨懟:我蕭峰大好男兒竟然和你這傢伙齊名!
這話語恐怕也是雙聲複調,對作者如此編排的不滿意。















虛竹與丁春秋:截然相對的人物,卻修了同樣的逍遙功。
虛竹面貌拙庸、性格拘束,一心追求了悟生死塵寰;
丁春秋容止瀟灑、性格狂放,一心追求佔盡虛榮尊貴。
這兩人究竟誰才真正適合「逍遙」功法,
這是金庸使兩人並舉的懸問。

最後一定得提的是這最終改版的版本,
和過往的版本差異頗大,改動的部分,
一方面是將過去缺空的情節通通寫實,
一方面則調整幾個人物的談吐與決定。
我個人不喜歡將情節補實的做法,
尤其是犧牲小說圓融的草蛇灰線手法,
而用粗糙的前情追述方式,讀來容易讓人覺著索然無味。

人物調整,我則覺得金庸的調整有其人生經歷的體悟,
雖不適應,卻也都能理解,也別有生趣。
特別是王語嫣的改變與段譽的思考,
和過去的版本都有不同的更動,也產生不同的效果,
這部分是讀新版時的小驚喜。

上次讀天龍八部是十五年前,
也許再過十五年,可以再重讀一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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