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閱讀]罪惡,詩意的棲居--《房思琪的初戀樂園》

四月份時,作家林奕含在住處自殺身亡。她生前出版的長篇小說《房思琪的初戀樂園》,故事疑似涉及自身遭到性侵害的經歷,因此引起各方關注。五月份時,因為「同婚釋憲」和「前瞻計畫」,使得「人類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」──房思琪式的強暴,又漸漸從大家的眼前淡去。

如果人生純屬辛勞,人就會
仰天而問:難道我
所求太多以至無法生存?
是的。只要良善
和純真尚與人心相伴,他就會欣喜地拿神性
來度測自己。
神莫測而不可知?
神湛若青天?
我寧願相信後者。
這是人的尺規。
人充滿勞績,但還
詩意的安居於這塊大地之上。
我真想證明,
就連璀璨的星空也不比人純潔,
人被稱作神明的形象。
大地之上可有尺規?
絕無。


堪稱二十世紀最具影響力的哲學家海德格爾,將荷爾德林〈人,詩意的棲居〉詩句再詮釋,使詩人在被遺忘了一百年後,詩句竟被傳唱另一個百年,影響了無數晚近文藝工作者。

這詩句以海德格爾的詮釋,是主張藉由生活的藝術化和詩意化,可以抵制現代化技術所帶來的個性泯滅的趨勢,以及生活內容的僵化、破碎。當人將神放逐於生活與思想以外,面對生活的荒蕪一片,自我存在的疏離感便日益強烈,在社會上討生活的普羅大眾如是,在課桌上孜孜不倦的莘莘學子亦如是。

學生喜愛藝文,從來就是師長樂見之事,因為我們很清楚,人生除了糊口的一技之長以外,藝文能涵養性靈,在社會我與本我之間,是自我調節最好的橋梁,讓人不僅僅活著,而活得更踏實、更有層次。但是,房思琪故事告訴我們,藝文除了讓人詩意的棲居以外,更可怖的,它竟也是罪惡的巢穴。

我一直無法忘記,作家在受專訪時,以她溫婉輕柔卻亦沉重萬鈞的口吻說:「一個真正相信中文的人,他怎麼可以背叛這個浩浩湯湯已經超過五千年的語境?為什麼可以背叛這個浩浩湯湯已經超過五千年的傳統?我想要問的是這個。

「我想要叩問的問題是:藝術它是否可以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?」(林奕含,2017年4月19日專訪)
答案很明顯的是「是的」。然後,當滿腔期待的搬入藝文的家屋,卻不期然裏頭早躲著惡魔,這惡魔一躲便藏了數千年,不僅霸佔了房主人的位置,又時時威嚇、處處侵犯,這教人情何以堪?

教師以其權威、風采、手段誘姦學生,這是令人不齒的,應當接受制裁的,社會上的討論已然詳盡了。然而林奕含說:「這個故事摧毀了我的一生,但寫作的時候,我很清醒地想要達到一種藝術的高度。」這段話前半句指的就是教師誘姦學生的悲劇,但後半句,就意味深長。因此受訪的結尾,她這麼說:「我想用一句話來結束......『她恍然覺得不是學文學的人,而是文學辜負了她們。』」

她用了這麼大量的「不雅書寫」,「知其不可為而為之」的書寫,為的就是想暴露文學的不可靠、藝文領域的道德缺乏,就是想警告世人:

罪惡,詩意的棲居在這個世界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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